百名战将忆党史丨老装甲兵孙才:我在离爆心最近处看蘑菇云升起
从天安门广场到朝鲜战场,再到核武器试验场,一生奉献给我军装甲兵事业的原装甲兵指挥学院副院长孙才少将日前讲述了他参加开国大典阅兵、抗美援朝装甲对决和我国5次核试验背后的故事。
开国阅兵,既光荣又害怕
虽然在南京离职休养多年,今年91岁的孙才依然乡音不改。抗战胜利后,孙才的家乡黑龙江省密山县平阳镇(今属鸡东县)早早就被北上的八路军解放。因剿匪来到小村里的八路军,让孙才感到“共产党的军队”不一样。“旧社会的军队打骂老百姓,我家住进的八路军和我睡一个炕上。”孙才说,八路军不但剿匪,还帮群众挑水扫院子,这让他对人民军队留下了好印象。
1947年,孙才刚满17岁就到密山县找已经参军的同学,他也想加入人民军队。同学所在的东北民主联军战车大队是我军最早的装甲部队,孙才就这样成了我军最早一批装甲兵。年少一个看似偶然的选择,让孙才找到了一生为之奋斗的事业。
创业艰难,我军装甲部队“起家”时只有在沈阳缴获的几辆日制坦克。“转移时损坏一辆、叫小日本破坏一辆,只有一辆车到了吉林。”孙才说,就是靠着缴获和整修敌人装备,战车大队扩编为战车团,还参加了辽沈战役打锦州、平津战役攻天津。接着,他所在的战车团二营进抵丰台,准备参加解放北平。
最终战车没用上,古城北平和平解放。1949年2月3日,30辆坦克、30辆装甲车和28辆汽车组成的编队参加入城式。“我们从北平南边大红门集结,从永定门入城,到前门往东经过东郊民巷到东单,再一直往西到西单,然后回各单位。”坐在汽车上的孙才一路目睹市民涌上街头,夹道欢迎人民子弟兵的盛况,“那时纪律很严,热情的市民要握手,坐在外面的坦克乘员不敢伸手。”
3月5日,战车一师的坦克、汽车在北平西苑机场接受了毛主席和朱总司令检阅。这只是预演,年轻的解放军装甲兵将在开国大典上光荣亮相。“那时候有一个顺口溜,叫‘参加阅兵又光荣又伟大、又担心又害怕’。光荣伟大不用说了,担心害怕什么呢?就怕通过天安门那一段出问题。”孙才说,当时特别担心日制坦克发动机的高压柴油泵出问题。一旦油泵故障供不上油,发动机就会熄火,所以当时派人拿柴油现场准备应急,“如果坦克停了,直接就往里倒,保证过天安门这一段。”
10月1日那天,孙才在长安左门附近的长安街路南东侧观礼,战友们驾驶坦克装甲车辆从他眼前经过,驶向天安门接受检阅。怕什么来什么,一辆坦克果然刚过金水桥就有熄火迹象,“突然一股黑烟出来,刚要停车,幸好驾驶员一加油门,‘轰隆’一下又接上去了。”孙才说,一些开国大典的纪录片中就能找到这个坦克冒黑烟的镜头。
大家都担心的坦克没出问题,出问题的是装甲汽车。缴获的一辆国民党装甲车刚过天安门中心线就熄了火,紧随的一辆装甲车赶紧从后顶推,不料一推也熄了火。“结果第三辆来了接在后边一块推了起来。”孙才说,这才避免了出洋相。
现场听到毛主席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了”,孙才和在场的所有人都很激动,“我们很高兴、很受鼓舞,也感到我们军队不容易、建国不容易,所以现在要学我们的百年党史。回过头来看看,我们中国能有今天也确实是不容易。”
一打六,以坦克伏击敌坦克
人民军队从无到有、从弱到强,装甲兵是生动的缩影,朝鲜半岛的战火则加速了这一年轻兵种的成长。
抗美援朝期间,孙才所在的坦克一师刚接收苏制装备不久,就于1951年首次入朝参战。“我们师最早,我们团在最前头。”孙才回忆,奔赴前线道路难行,坦克兵技术不熟练,加上要防空袭,重装备从后方到前方集结地域就行军了1个月。到达前线恰逢第五次战役第二阶段,孙才立即随坦克一连投入铁原方向支援四十七军四一九团防御敌人反扑。
“我们坦克主要是打间接射击,按苏军条令是不允许的。但不打不行,我们炮兵最大的是122毫米榴弹炮,敌人炮兵阵地我们够不到。”孙才解释说,靠前配置的坦克通过曲射能打到敌人炮兵阵地,从而为步兵解除最大的威胁。一次我步兵夜袭敌人撤退时遭敌炮火封锁,我坦克排立即根据事先标定的敌炮兵阵地位置进行压制射击,“很快把敌人炮兵打哑巴了。”
由于朝鲜多山,我军坦克又少,志愿军一改苏军多集中使用坦克进行装甲突击的战法,因地制宜创造了许多新战法,一个典型战例是以坦克伏击坦克。
1951年11月,敌我双方形成对峙后,六十四军一九〇师五七〇团防守的155.7高地当面,经常有6辆“联合国军”坦克“大摇大摆长期放在两个山头上”。孙才说,知道我步兵没有有效反坦克武器,敌人十分嚣张,不仅坦克摆在明处,坦克手打高兴了还从坦克里出来摔跤取乐,“我们步兵看了很气愤,没办法”。
孙才得知这一情报后,到155.7高地住了一天一夜,摸清楚了敌情。根据他的情报,坦克一团最终下决心,派坦克到高地上打伏击。11月6日下午,310号T-34型指挥坦克冒雨开进155.7高地。由于只能低速爬坡避免敌人听到发动机声,土质又松软,坦克爬坡5次都没能进入阵地,只能先山下隐蔽。次日,工兵对坦克行进路线修整改造一天,310车终于趁夜进入阵地隐蔽。
8日太阳快落山时,等始终盘旋在头顶的敌炮兵校射机一返航,310车就“发言”了。“穿甲弹高速而连续地飞向敌人坦克,首先向158.7高地,随后向187.4高地敌人坦克射击。当时就把敌人打得晕头转向,不但没有还击,有的敌人还从坦克里爬出来,狼狈不堪就往山后跑。”
短短十几分钟,我军坦克打出穿甲弹15发、榴弹24发,逐一“点名”敌坦克,击毁3辆、击伤2辆,还摧毁了部分工事。完成任务后310车随即撤离,回过神的敌人对撤离路线进行盲目拦阻射击,但我坦克毫发无伤。“好像敌人在欢送我坦克完成任务胜利归来。”孙才笑言。
目睹全过程的步兵欢欣鼓舞,一九〇师师长当晚专门打电话给坦克一团团长王怀庆,称赞打得好。“师长说敌人回拖被我军击毁击伤的坦克拖了半夜。”孙才说,敌坦克从此再也不敢摆在明面上了。
装甲兵是技术、勇气和智慧的结合,这在进攻马良山作战中有充分体现。此战我军对决英军,坦克一团以中型坦克二连和重型坦克四连配属步兵进攻。坦克趁夜进入阵地,“不能开灯,咱那时没有夜视仪,就车长披着白布在前面路中间走,驾驶员把发动机工作转速放慢压低声音。”就这样,我军潜伏进敌人眼皮子底下。
由于抵近射击,发起战斗后我坦克对马良山敌人火力点命中率达90%以上。敌人反应过来后,4个炮群和12架飞机轮番压制我坦克发射阵地,“发射了燃烧弹,阵地几乎成了一片火海,有的坦克外面都烧着了。这时我军炮火延伸,步兵开始冲击急需支援,坦克兵火力支援不上怎么办?最后指挥员确定一个车留炮长和装填手,其他人下车救火,最后车保证安全,也保证步兵冲击没受影响。”此战坦克兵顺利配合步兵攻占预定目标,歼敌500余人。
近距离目睹原子弹爆炸全程
抗美援朝期间,美国多次对我国进行“核讹诈”。核武器关系中国说话的底气,为此,数十万军民如同一颗颗量小力微的原子,汇聚到人迹罕至的戈壁滩为国铸剑,爆发出了比原子弹更强大的能量。孙才就曾是铸剑人之一。
1965年,孙才被调往装甲兵核效应试验大队,从此先后参与了我国5次核试验。核试验与装甲兵有什么关系呢?孙才解释说,目的是验证核爆对装甲兵作战的影响。这就意味着,装甲兵试验人员需在核爆后冒着大剂量放射性沾染的危险,第一时间冲向爆心回收试验仪器。因此,孙才等装甲兵是距离爆心最近的那批人。
“当时我在距离爆心投影点10公里处高地上的坦克牵引车内,负责指挥试验大队坦克小分队在核武器爆炸后立即向投影点前进。”孙才说,小分队隐蔽在高地背后,牵引车乘员3人,只有他通过加装了双层防护镜片的潜望镜观看了这次空爆原子弹,“10公里处只有我一个人能观察到此次核武器爆炸的全部细节过程,其他参试人员都在几十公里外观看。”
“爆炸前从潜望镜看一片黑。”孙才回忆,“五、四、三、两、幺,起爆”口令下达瞬间,首先是强烈的闪光把爆炸点及其附近场区照得如同白天,“闪光只有几秒钟,强烈的闪光转变成火球,开始全是红的,接着由红变紫,逐渐发白,到最后全是白色。在变化过程中,火球直线往空中升,很快升得很高。”
核爆的冲击波过后,孙才指挥坦克小分队冲向爆心投影点。他则穿着防护服打开舱盖,上半身探出车外继续观察,这时火球已大部变成白色,如同棉花一样白并发微亮,继续在翻滚上升,随后完全变成白色在空中如同蘑菇帽状烟云继续上升。“这在我记忆中是磨灭不了的,回想起来就像昨天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孙才感慨道。
戈壁铸剑是铸剑者们共同的难忘记忆。孙才回忆,核试验场生活极为艰苦,以吃水为例,孔雀河的水又苦又咸,只能每天开车去山里拉一趟泉水,“只保证吃饭,不能多拉水,水比油还贵。”孙才说,但那时“不管怎么苦,没有人叫苦,心里都是热的,都感到为国无上光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