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名战将忆党史丨小艇打大舰，夺取甲午以来对外海战首胜！八旬少将王克强复盘西沙海战
在远离母港的外海以小艇打大舰，赢得甲午海战以来中国军队对外军海战首胜，西沙永乐群岛自卫反击战是人民海军打出国威军威的一仗。亲历此战的我海上编队副指挥、原南海舰队榆林基地副司令员王克强少将讲述了他参与指挥的人民海军海上反侵略作战第一战的故事。
南越疯狂挑衅，我国针锋相对
1950年12月，还是青年学生的王克强响应“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号召参军，组织上分配他去大连的解放军海军学校学习舱面指挥。1954年毕业后，王克强被分配到南海舰队前身的中南军区海军，从此把一生最美好的岁月奉献给了南海这片祖国最辽阔的海域，曾先后到南海巡航38次。
建国初期百废待兴，海军并非建军重点，有限资源又主要投向北海舰队，南海舰队当时装备相当落后，殊少大舰，多为快艇。王克强首先到扫雷舰大队见习，参加扫除日军投降前在琼州海峡布下的水雷，后参与组建猎潜艇第73大队，接收国内仿制苏联“喀琅施塔德”级的6604型猎潜艇。
1956年12月，73大队正式编入海军战斗序列，该大队装备的猎潜艇服役之初还算先进，但到西沙战云密布的1974年已颇为落后。不过，南海舰队6艘6604型猎潜艇当时不仅是舰队主力，也是海上维权值班部队，先后参加了4次海战，其中锦州艇、泸州艇在西沙永乐群岛自卫反击战中立下殊勋。
引燃此战的导火索来自于南越的海上挑衅。1974年1月9日，广东省南海水产公司南渔407、402号两艘渔轮在永乐群岛进行捕捞作业，期间我渔民以甘泉岛为加工晾晒海参的基地，上岛升起我国国旗，并将写有“中华人民共和国领土绝不允许侵犯”的大木板插在沙滩上。15日，南越海军驱逐舰“李常杰”号（舷号16号）入侵永乐群岛，猖狂向我甘泉岛国旗发射炮弹，驱赶我国渔船和岛上渔民。
面对严重挑衅，中央决定立即派海军舰艇编队到事发海域巡逻，捍卫我领土主权、维护我海洋权益、保护我渔民安全。“虽然中央军委明确要做好打仗准备，但我们应对还是比较仓促的。”王克强坦言，任务下达至南海舰队榆林基地，但基地驻留舰艇本就较少，大舰还逢故障不能出港，“护卫舰一大队3艘65型护卫舰相对大一点，作战部门一了解，这个电机故障、那个主机故障、电台故障……3条舰都不能动，抢修来不及。”这样就只能看小艇的了。
1月16日一早基地紧急会议上，时任猎潜艇73大队大队长的王克强听闻南越挑衅行径极为气愤，当上级问猎潜艇能否出击，立获肯定答复。“因为1月份冷空气南下，海上风浪很大，我艇满载排水量仅320吨，首长不确定能否克服。”王克强表态，大队可以立即派两艇，“风浪我可以克服，我有办法，我们有责任把捍卫国家主权、海洋权益的神圣使命担当起来”。
73大队立即进行紧急战备动员。“1月份正逢老兵退役，一听要打仗，老兵纷纷向党支部表决心暂不退役，坚决完成这次战备任务。”16日14：00完成备战，19：37由榆林港启航，次日10：30到达西沙永兴岛抛锚——和航行日志一样准确，时隔47年，89岁高龄的王克强依然记得当年紧张备战的每个时间节点。
此时，事发海域形势更为严峻。南越海军驱逐舰“陈庆瑜”号（舷号4号）先于我军到达，并与16号舰汇合派兵登上甘泉岛，悍然降下我国国旗，升起南越国旗，驱赶岛上我渔民，并派兵侵占金银岛。18日上午，敌又增援驱逐舰“陈平重”号（舷号5号）。我海军虽有扫雷舰10大队396和389两舰也于18日晚到达，但4艘舰艇满载排水量合计仅1780吨，敌舰满排合计则达到6743吨。
敌自恃舰大炮多，不断向我舰艇编队和渔船发起冲撞等挑衅。虽然我编队总排水量还不如敌一艘舰，但我军毫不退缩、决不让步。“当时，中央军委来电认为，战斗是不可避免的，部队必须要做好打仗的准备。”王克强说，编队遵照军委指示，以坚决的自卫还击捍卫了主权。
近战歼敌，连手榴弹都用上了
“我们坚持不开第一枪，敌人如果向我开火，我坚决自卫反击的原则。”王克强说，因此海上对峙中敌试图与我编队拉大距离，发挥其大口径舰炮射程优势时，我编队始终紧贴不使其得逞，“始终保持1海里左右，能够发挥我小口径火炮速射威力和操作灵活优势。在周旋时，我海上指挥所已经下达了预先作战命令，如果敌人向我们开火，我编队就坚决反击。”
见始终不能拉开距离，1974年1月19日10：22，敌悍然向我编队开火。时刻紧盯敌人动向的王克强回忆：“敌5号舰指挥旗往下一降，4舰同时向我开火。炮弹出膛火光一闪的瞬间，耳朵还没听到炮声，我就拿着对讲机下达了‘开火’命令。”
我编队马上火力全开并高速接敌，以进入敌舰炮射击死角。“我274艇主打敌火力最强的4号舰，它有炮瞄雷达控制的两座全自动76毫米火炮，一分钟能发射60发炮弹，如果打中了我们可真受不了。”王克强回忆，我274艇主炮首发命中其炮瞄雷达天线，大大降低了火炮的威胁。
274艇主炮战斗中保持了极高的射速，火热的炮膛融化了弹壳上的黄油，滴在炮盘上，让装填手李如意在海浪的起伏中几乎摔倒。他脱下海军冬季呢军装上衣，垫在炮盘上增加摩擦力，激战中一口气装填炮弹184发，总重达3吨，为重创敌4号舰作出重要贡献，战后荣立一等功。与此同时，我271艇集火攻击敌5号舰，很快使其燃起大火。
另一边，我389、396舰与敌10、16号舰捉对厮杀，也很快打得敌舰起火。敌舰大口径火炮射速慢、死角大，如同被猎犬围攻的公牛，强壮力大却行动不便。我军扬长避短始终近战歼敌，389舰甚至冲到几乎与敌10号舰接舷的距离。我舰水兵干脆搬出手榴弹，向敌舰连甩26枚。“本来是为守岛民兵送的，结果没送上去，海战用上了，创出世界海战史的传奇。”王克强说。
勇气和战术让胜利的天平逐渐向我方倾斜，敌舰陆续起了大火、冒出黑烟。王克强介绍，敌编队指挥官何文锷在海战中摔断了腿，丧失信心后下令撤退，但敌10号舰“怒涛”号被我军打成半瘫无法跟上编队，我军随即集火10号舰。当时各舰艇弹药已消耗大半，为节省弹药防敌反扑，我军装填反潜用火箭深弹准备最后一击。正值我猎潜艇74大队两艘037型猎潜艇及时赶到接替攻击，打了三轮就击沉了敌舰。
14：52，“怒涛”舰于羚羊礁以南2．5海里处，被南中国海滚滚怒涛吞没。
乘胜扩大战果，登陆收复三岛
激战55分钟，中国军队夺取了自甲午海战以来对外国海军的首胜。这场胜利是在敌我力量悬殊的情况下取得的，指战员们付出了巨大牺牲。
激战中，274艇政委冯松柏站在信号灯前，手持扩大器话筒进行战场鼓动。“他高呼：同志们，为党和人民立功的时候到了，对敌狠狠地打。话音未落，敌一发40毫米炮弹击中信号灯爆炸，弹片横飞，一块弹片将冯政委后头骨劈开，鲜血和脑浆流出，倒在指挥台上壮烈牺牲。”王克强沉重地回忆，正在指挥台记录作战日记的副艇长周锡通被敌一发小口径炮弹击中，从左前胸进入，后背穿出，炮弹带着血喷出5米多远，也不幸壮烈牺牲。
敌舰舰炮口径大，只要击中我军舰艇就会造成较大损伤。激战中我389舰受创严重，敌一发127毫米炮弹击中弹药库水下部分，海水灌入舱内。在弹药库搬运炮弹的给养员郭玉东连忙堵漏，但舱内最大号的堵漏木塞也堵不住破洞。已经负伤的郭玉东把呢上衣脱下包住木塞插入破洞，被海水一压又弹了出来。郭玉东随即用身体死死压住木塞，直至壮烈牺牲。
“黄继光烈士是堵敌人枪眼，郭玉东烈士是拿身体堵漏洞，因此被誉为‘海上的黄继光’。”王克强说，郭玉东等18位官兵为捍卫南海领土主权光荣牺牲，还有67位官兵负伤，389舰受重伤后在琛航岛抢滩，我舰艇编队为夺取胜利付出了沉重代价。
胜利消息传来，中央军委果断决定扩大战果，收复敌占的甘泉岛、珊瑚岛和金银岛。兵贵神速，榆林要塞守备部队3个连、1个两栖侦察队和部分加强分队与民兵共计500余人，胜利当晚就分乘海军10艘舰艇夜航西沙，次日到达后，一早8：35即开始登陆作战。至14:40三岛全部收复，我军俘南越范文弘少校以下官兵48名、美军上尉联络官1名。
为何登陆如此顺利？王克强说，目睹我军海上痛歼顽敌，守岛敌已丧胆。次日看到海上全是我军舰艇，自知登陆在即，孤军固守无望，根本不敢与登陆我军对抗，四散逃到灌木丛中躲了起来。“敌人把养的一口猪杀了，准备吃完猪肉再当俘虏，没想到猪肉还没下锅，我军就登陆了。”王克强大笑回忆，守敌把个人行李都整理好，就准备举手投降了。
收复的岛屿为我国在广袤南海站稳脚跟提供了坚实支点。如今南海舰队装备空前精良，南海局势也今非昔比，但当年的精神历久弥新。当年，我方吨位、火力全方位弱于敌人，为何我军敢于应战、敢于胜利？王克强认为，一方面是用毛泽东思想武器武装起来的人民解放军，具有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敢于和敌人血战到底的精神气概；另一方面是以我之长击敌之短，坚决打近战发挥我小口径火炮速射的威力，“不怕死、不怕你，科学地敢打敢拼！这样我们才能取得胜利。”